第 50 章

　　记忆有时候会将某些留在脑海中的影像虚幻美化。

　　比如, 林琳想起与储锐的初遇，头脑中呈现的是他站在外婆家院子里的杜鹃树花影里，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微笑。明亮日光从头顶打下来，洒在他一边侧脸，让他唇角笑容融在轻暖透明的光影里。美好的不像话。

　　但现实是, 他们相遇在冬季的一个黄昏。没有阳光。杜鹃树也不会在冬天开花。

　　回忆的伤人之处大概多半在此, 如影历历, 逼取便逝。

　　她对储锐说, 等一等她, 如果一月后他的心意不变，再来找她。

　　可事实上，林琳心里并不明确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。只是觉得不能就此结束。又有一个人因她而死，她却什么都不能做。这样的愧疚和无力感会将她彻底压垮。

　　是，管彤不在之后，林琳有许多次隐隐约约的想到死。她怎么可能不想到呢？在那个夏日午后, 是她对管彤说, 来, 跟我走。然后她将她引向一条死路。

　　只是她在自己的思想刚刚触摸到那个门槛的时候，就将其强行拉回。因为那时候她是“管彤”。她的头脑有时候会出现混乱, 却始终清楚的记着——“管彤”不能死。

　　可现在她不是了。还有什么存在可以阻止她迈过那道门槛呢？

　　她拿出手机, 翻开相册，找到里面的一张照片。

　　是第一次见面时，储锐送她去看腿伤，她帮他和张爷爷拍的。

　　那时候, 林琳以为他是无法看到她的。他若看到她，就该爱上她。这是他说过的话。

　　林琳这时才发现，不管是不是梦境，他说的话，她一直都毫无犹疑地相信着。

　　于是他看见她，并且真的爱上她。

　　于是，她对这让人失望的人世，有了新的自私的留恋。

　　这是现在阻止她迈过那道门槛的东西。

　　.

　　第二天，林琳接到张雪原教授的电话，让她回学校一趟。

　　她让林锦然帮忙递交了退学申请，她猜测教授让她回学校也许是因为这件事。

　　她不想去学校，但教授的要求她无法拒绝。

　　没有让林锦然送，她自己去挤地铁。

　　天下着小雨，车厢里的乘客依旧多得让人惊奇。林琳在角落里站着，空气中潮湿浑浊的气息，渐渐让人憋闷头晕。

　　从地铁站出来，离学校还有几站地，她没有再转乘公交车，步行慢慢走过去。

　　雨并不大，像朦胧的雾气，落到脸上身上是舒爽的凉意。

　　远远看到校门口的时候，林琳几乎不敢往前走了。

　　她站在马路对面的十字路口，怔怔看着。

　　也许停了很久。也许只有一瞬。时间在这种时候失去意义。

　　红灯变成绿灯，身边的人纷纷踩上斑马线。不知道是谁撑开的伞，从她身边走过时，一大滴雨水自伞面上汇聚而下，打在她脸上，“啪！”，沉重有声，沁凉入骨。

　　她惊醒过来，跟着人群走过去。

　　经过校门口时，林琳没有再停留，面无表情的走过去，一直穿过校园，来到张教授办公室门口。身边有来来往往的学生经过，很快有人认出她，纷纷侧目私语。

　　她只是沉默的走过去，表情平静，仿佛什么都未看到听到。

　　站在办公室门口，敲门，里面传来一声：“请进。”

　　林琳推开门走进去，一抬头便怔住了。

　　她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储锐。

　　储锐看到她却先皱起了眉头。外面的雨势不大，但她长时间走过来，头发还是被打湿了，脸上也似笼罩着一层水气。

　　林琳很快收回视线，走到张雪原办公桌前，叫了一声：“张教授。”

　　她的情绪控制的很好，声音亦是平静无波，但是储锐的目光下移，看向她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双手。

　　老教授“嗯”了一声，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纸递给林琳。

　　“你的退学申请我从校长手里拿回来了。告诉你，我不同意。给你一个月假期，调整好情绪回来上课。”

　　林琳低头站着，没有说话。

　　如果没有管彤，林琳也许永远不会想到做一名编剧。

　　可是除此之外，真实的她到底想要什么？这个问题她也许永远都得不出答案了。

　　“听明白了吗？” 教授又问了一遍。不怒自威。

　　林琳觉得头有点疼，仿佛地铁上的晕车症状还未过去。

　　“张教授，我……”

　　张雪原伸手打断她：“不要着急做决定。给自己一点时间，等情绪稳定之后再做选择。要知道，有些选择是会影响人的一生。”

　　老教授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，训斥的声音也不禁低了下来：“你是我的学生，我要对你负责，而你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。”

　　林琳不再争辩地点头。

　　可是她的人生早已是夭折了。这是对她企图侵入他人的世界的惩罚。或者是因为她自私地将别人拉入自己的世界。

　　小的时候，林琳在天还未亮起时带管彤去废弃的高楼看日出。管彤跟在她身后，一路不停地说：“我们回去吧，琳琳。我有些害怕。”

　　林琳走在前面，回过头来对着管彤微笑，“别怕，马上就到了。”

　　她总是说，“你要跟着我，管彤。”

　　可是她从来没有意识到，她走的一直是一条危险莽撞之路。直到她把这危险不可挽回的带给旁人。

　　一条在寒冷的冬天僵死在路边的蛇，被善良的农夫捡起，放在怀里暖醒。可是农夫最后却被蛇咬死了。

　　那条蛇渴望温暖，它只是忘了自己的利齿，和齿上致命的毒液。

　　从张教授的办公室走出来时，林琳听到储锐在身后说：“教授，那我先告辞了，以后有时间再来拜访您。”

　　林琳快速地掩上门，一路不停地踩过一层又一层的楼梯，一直走到一楼的大厅。像极了一个肇事逃逸者，狼狈慌乱，不敢停留和回头，害怕看到身后的伤者。

　　此时是上课时间，教学楼内没有什么人，所以林琳一眼便望见了等在不远处的梁欣然。

　　盘踞在心头的烦乱忐忑被瞬间压下，林琳真的很想知道，今天这趟校园之行还能遭遇谁。

　　她径直走过去，停到梁欣然面前。

　　梁欣然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林琳。林琳于是知道，她应是在等储锐。

　　为自己自作多情的举动有些嘲讽的牵了牵唇角，林琳转身欲走。

　　“听说你跟林氏文化的林锦然住到一起了？” 梁欣然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，还是一样的开门见山。

　　林琳回身，看了她一眼，轻声问：“有问题吗？”

　　“没问题，这样很好。只是提醒你，既然已经做出选择，就不要……”

　　林琳原本一直安静站着，这时候突然猛地上前一步，逼到梁欣然眼前，紧紧抓住她一只胳膊。

　　梁欣然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，倏地闭嘴，茫然地看着她。

　　林琳盯住她的眼睛，一字一句地说：“梁欣然，你做的那些事我不是不知道，如果我是你，就不会再愚蠢地跳出来挑衅，否则——”

　　“否则怎么样？你敢做什么？你这个疯子！”梁欣然回过神，想甩开她的手。

　　林琳仍是死死地抓着她，神情透出诡异：“你说的很对，我就是疯子。不是你让人在网上说我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疯子吗？” 她凑到梁欣然耳朵边，小声而缓慢，“告诉你，疯子疯起来，可是会杀人的。”

　　“你！”梁欣然瞪圆了眼望着她，漂亮的大眼睛里布满了惊疑。

　　林琳继续用毒蛇盯着猎物般的目光看住她，半晌，终于甩开她的手臂，轻笑了一声：“这么不禁吓。”

　　梁欣然反应过来林琳在捉弄她，有片刻的恼羞成怒，但很快收拾好情绪，看着林琳，用像她一样轻缓的语气说：“你不是已经杀过人了吗？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——”

　　林琳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尽。

　　她的罪孽终于被摊开，带起血淋淋的皮和肉。

　　“又害死了……”

　　“梁欣然！”

　　身后响起一道声音打断她。

　　“储锐师兄……”

　　林琳听到他从后面一点点靠近的脚步声。

　　“欣然，我跟林琳还有些事要谈，你先走吧。”他的声音并不大，甚至称得上礼貌，但语气里的冰冷非常明显。

　　“储师兄，是她先……”梁欣然的眼圈红了。

　　储锐侧头瞥了她一眼，梁欣然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，羞愤地转身跑开。

　　林琳其实害怕与他这样单独相对，不止她身上存在漩涡，对林琳来说，储锐亦是对她有不可抵抗的诱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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